过春节,贴春联,是我国人民传统的文化习俗。现在的春联大多是红底金字的印刷品,平仄、对仗都不太合乎规范,在市场上作为商品出售。回想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,在农村,都是农民自己裁好丹红色、带有点点金星的对联纸,送到会写毛笔字的人家义务代书。写对联也有“专业户”,最著名的是东北路小学的吴汉章老师,楷书、行书、隶书俱佳;西南路的袁翠峰先生,借酒助兴,笔走龙蛇,以行草见长,解放后被誉为“农民书法家”。“专业户”都是自备笔墨,为农民服务。如果有人索取润资或变相收礼,那简直是奇耻大辱,为乡民所不齿。
我家是西北路的“专业户”之一。一到腊月,街坊邻里就把裁好的对联纸陆续送来,一沓一沓地分别注明院门、房门及朝向、厨房、灶台,有的还包括牛棚、猪圈。一般是祖父抻纸,父亲执笔,有时也互相换位。我的任务是到袁家文具店买来墨汁,到徐家醋店买来米醋,兑在大砚台里,用墨锭研磨均匀。研墨可不是个好差使,经常弄得满手乌黑,有时连桌面、地面都溅上许多黑点。任务完成了,就站在方桌一侧当旁观者。这样的生活,一直持续到腊月二十三(小年)以后。虽然有点儿枯燥,但免去了每天写两篇大仿(米字格元书纸)、三十二个字的书法作业,倒也自在逍遥。
家里有本毛边纸、红竖格、线装、手抄的《常用对联》,咏物言志、写景抒情的都有。根据各户的不同情况或特殊要求,门框、门心分别选用“春回大地,福满人间”“人勤物阜,国泰民安”“忠厚传家远,诗书继世长”“燕报重门喜,莺歌大地春”“福如东海长流水,寿比南山不老松”“天增岁月人增寿,春满乾坤福满门”“沾衣欲湿杏花雨,吹面不寒杨柳风”“天上碧桃和露种,日边红杏倚云栽”“楼外春阴鸠唤雨,庭前日暖蝶翻风”等。门楣横批多选用“诗书门第”“耕读传家”“风调雨顺”“人寿年丰”等四言佳句,自右至左横书。而给灶台后面的灶王爷写的对联,则都是“上天言好事,回宫(或‘下界’)降吉祥”,横批是“一家之主”。想起腊月二十三辞灶时还要供奉糖瓜粘住他的嘴巴,实在可笑。
旁观时间长了,禁不住手心发痒,也想显摆显摆。祖父既怕我糟蹋了邻居省吃俭用买来的对联纸,又不愿挫伤我练习毛笔字的积极性,便让我用秃笔残墨和裁下的纸边,学着写些“五谷丰登”“六畜兴旺”“槽头见喜”“猪肥牛壮”之类的吉祥话,搭配给邻居,算作赠品。
大年初一,早早起床,穿新衣、戴新帽,吃过饺子,就到邻居家和小伙伴们一起放鞭炮,玩游戏。当看到荆条编成的粮囤上、石槽旁边的拴牛桩上、猪圈的栅栏门上贴着我写的歪七扭八的红纸条时,不由得窃窃自喜。伴随着大雷子(大号爆竹的俗称)引发的牛哞猪叫、鸡飞狗跳,心里更是美滋滋的,高兴地和它们一起蹦高。
解放以后,对联的内容开始发生变化。除传统对联外,有时也选用祖父撰写的、刊登在解放区报纸上的“多打粮食多织布,少吃烟酒少花钱”横批“勤俭持家”等,以配合党的宣传工作,这也算是“与时俱进”“万众创新”吧。
左慎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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