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蟹给自己换了衣服、换了发型、也换了妆容、改了名字、又收拾了行李,如果有可能她恨不能给自己换张皮。全新的小蟹一大清早就立在码头等船。天光海影里她像虹一样美丽,也显得有些怪异。
但在码头上忙碌的渔民眼里她还是往日那个普普通通的苏小蟹。“你以为你钻个花螺壳里我们就不认得你了?胡闹什么,赶紧家去!”他们呵斥她,“现在这时节谁不忙得跟掉进漩涡一样,你这小妞子不说在家好好帮忙,你娘老子也不管个疯丫头!”甚至于正在装船的她二表舅放下手里的活儿,掏出手机来给她妈打电话,哇哩哇哩告她的黑状。大概是从电话那头听出由她去胡闹的放任不管来,二表舅挂上电话以后一脸鄙夷,瞧都不再瞧小蟹一眼。苏小蟹高傲地昂起头,也不瞧他。岛上的人她一个也不往眼里瞧。
她扶着旅行箱面朝大海翘首立在码头上,怎么看都是要搭船出海的架势,然而第一艘客船到来以后,苏小蟹若无其事地混进了旅行团游客的行列,跟着大家顺来路又上岛了!
对于导游帅毛来说,弄清楚苏小蟹的意图比认出她是苏小蟹来还要难许多。他整个人都被全新的小蟹给惊呆了,要不是皮肤还和原先一样黑,他是真看不出这个打扮时髦、妆容妖娆、身段像鳗鱼一样圆润性感的姑娘,就是红螃蟹客栈里那个邋里邋遢愁眉苦脸动不动骂人的小服务员。他更是不相信这个土生土长一辈子没离开过小岛的姑娘,居然要加入他的旅行团,到岛上去旅游!
“苏小蟹你开什么玩笑?”帅毛脱口而出。“谁开玩笑了!而且今天请不要叫我苏小蟹,今天我叫苏蓝蕴,是从首都北京过来旅游的大学生。呐,这是团费,我是刨掉往返船票的,我没坐船,我是假装坐船来的,明天一早再假装坐船离开!”苏小蟹极严肃的把几百块钱塞到帅毛手里。
钱到手,而且不用交给旅行社,通通落进自己腰包,帅毛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。显然这个方圆只有0.8平方公里的小岛,把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小丫头给憋疯了,这丫头抽起疯来便把自己想象成了别人,而且要自己配合她来一场假戏真做。帅毛觉得这事儿好玩极了,又有钱赚,又能陪小萝莉玩过家家,哪找这么好的事儿去,于是欣然同意。他讲好,今天这个团不住红螃蟹客栈,是住苏小蟹大爷家的海阔天空。苏小蟹翻着白眼骂他:“你大爷、你大爷、岛上全是你大爷!”
就这样苏小蟹装腔作势地上岛了,一路大惊小怪地赞叹:“哇,好美啊!哇,还有这个!哇,天呢天呢大海,我终于见到你了!”惹得帅毛好几次都要笑喷。跟团来到大爷家的客栈以后,大爷、大妈和堂哥全都招呼她,她充耳不闻。堂哥来拧她耳朵,她像滑不溜手的黄花鱼一样瞬间逃脱,义正言辞地警告:“你再敢骚扰游客,小心我投诉你们客栈!”“疯了疯了!”堂哥做出结论,从此不再理会。其实早在三天前,苏小蟹已经通知了全岛上下576名居民,她将于今日变成一名初次登岛的普通游客,让岛上所有人装作不认识她。她是偷偷溜进村委会,用大喇叭广播的,一连播了十七八遍,直到她爸气急败坏地赶来一个大嘴巴扇歪了她的脖子。但苏小蟹依然不改初心。
苏小蟹把自己的梦做成了一场实实在在的白日梦。接下来的一天里,她装作根本不会水的样子,在七姑奶家的露天商店里租了游泳圈,下水以后楞逼着自己呛了几口水;她装作从没见过那么多贝壳和小螃蟹的样子,每捡到一颗都欣喜若狂,每碰到一只都吓得跳脚;她装作吃不惯海鲜的样子,扒一只皮皮虾的时间够她平时吃光一大盆;吃完一只虾而已,她就假装闹肚子,管导游帅毛要止泻药;她还装作对这个小岛一无所知的样子,拉着帅毛讲这问那,要他带自己去逛妈祖庙;她装作虔诚的信徒一样,长这么大第一次跪拜岛上的妈祖,还捐了钱;她甚至装作从不知岛上还有一所小学的样子,来到自己母校门口还要拍照留念;晚上,海边大排档搭起来,霓虹闪烁之下苏小蟹和帅毛边吃海鲜边喝啤酒,把她杜撰出来的有关在北京上大学的故事,酒话一样滔滔不绝地讲出来;她还正式改了网名,她的微信名现在叫苏蓝蕴,她把这一天旅游的照片全都郑重其事地发在了朋友圈里。本来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进行得完美无缺,就连帅毛,就连大排档老板她表叔的小舅子、就连早上告她黑状的二表舅、就连大爷和堂哥,甚至就连不远处自己家客栈里的爸妈都快把她当成是游客了。然而夜深人静,海边一个游人都没有的时候,苏小蟹却突然发疯一样地在沙滩上狂奔起来,不顾命地直冲进黑黢黢的大海,仿佛直奔一场死亡的约会,她在大海深处撕心裂肺地大吼,声音几乎能撕裂海与天的连接,能引发一场可怕的海啸——然后她哑着嗓子哭起来。
是帅毛游进海里救回了她,两个人湿漉漉地爬回到岸上时都已筋疲力尽。并排躺在沙滩上喘息的时候,帅毛突然翻身压在了苏小蟹身上。小蟹大惊,而帅毛却意味深长地说:“别忘了你是苏蓝蕴,而我在帮你做梦。游客和导游之间的激情,是常有的事……”
于是,第二天的大清早,沙滩上留下了一抹殷红。苏小蟹怔怔地望着远去的客船,告诉自己该是梦醒的时候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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